子张问曰:“令尹子文(1)三仕为令尹,无喜色;三已(2)之,无愠色。旧令尹之政,必以告新令尹。何如?”子曰:“忠矣。”曰:“仁矣乎?”曰:“未知。焉得仁?”“崔子(3)弑(4)齐君(5),陈子文(6)有马十乘,弃而违之,至于他邦,则曰:‘犹吾大夫崔子也。’违之。之一邦,则又曰:‘犹吾大夫崔子也。’违之,何如?子曰:“清矣。”曰:“仁矣乎?”曰:“未知,焉得仁?”
(1)令尹子文:令尹,楚国的官名,相当于宰相。子文是楚国的著名宰相。
(2)三已:三,指多次。已,罢免。
(3)崔文:齐国大夫崔杼(音zhù)曾杀死齐庄公,在当时引起极大反应。
(4)弑:地位在下的人杀了地位在上的人。
(5)齐君:即指被崔杼所杀的齐庄公。
(6)陈文子:陈国的大夫,名须无。
子张问道:“楚国的令尹子文几次担任令尹的职务,没有显出高兴的样子;几次被罢免,也没有怨恨的神色。他当令尹时的政事,一定交代给下届接位的人。这个人怎么样?”孔子说:“可算得上对国家尽忠了。”子张问:“算得上有仁德吗?”孔子说:“不知道,这怎么能算仁呢?”子张又问:“崔杼杀了齐庄公,陈文子有四十匹马,他都丢弃不要,就离开了。到了另一个国家,说:‘这里的执政者和我国的崔子差不多’,又离开了。再到了一国,说:‘这里的执政者和我国的崔子差不多’,还是离开了。这人怎么样?”孔子说:“很清高。”子张说:“算得上有仁德吗?”孔子说:“不知道,这怎么能算有仁德呢?”
孔子认为,令尹子文和陈文子,一个忠于君主,算是尽忠了;一个不与逆臣共事,算是清高了,但他们两人都还算不上仁。因为在孔子看来,“忠”只是仁的一个方面,“清”则是为维护礼而献身的殉道精神。所以,仅有忠和清高还是远远不够的。
这一章在《论语》中很重要,他为我们全面理解孔子的“仁”提供了重要线索。我们都知道,“仁”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居于核心地位,但是,关于什么是“仁”,孔子并没有给出明确和完整的定义,所以,关于“仁”的内涵,后世无法形成一个公认而权威的看法。而孔子答子张所问,则为“仁”的含义作出了一些较为明确的界定。
在这则短文中,子张以两个人为例向孔子问仁,第一个是楚国忠臣令尹子文,另一个是品行高洁的齐国大夫陈文子。在讲述完两人的事迹后,子张问老师,这两个人达到“仁”的境界了吗?孔子的回答很明确,没有一点含糊,他说令尹子文“忠”,陈文子“清”,都有着高尚的品德,但不能说已经达到“仁”的境界。在孔子看来,不论是“忠”还是“清”,都是单一的美德,这种单一的美德不等于“仁”。前文在孟武伯向他咨询的时候,孔子也明确表示,子路、冉求等人虽有才能,但才能不等于“仁”。在孔子的思想里,“仁”具有人类情感和道德上的本体性质,不能等同于某种外在品德、才能或行为,也不是某种现实表现所能解释的。一种行为,一个美德,一种才能,最多只能是构成“仁”的某一侧面。“仁”乃形而上的概念,具有抽象性、整体性和超越性,不可以具体化。
“仁”是孔子哲学的最高范畴和理论核心,是儒学道德规范的最高原则。“仁”由“人”和“二”组成,“二”当指天和地,“天地人”三者并重,是中国古代哲学中的“三才”思想。但是,天地比人类产生更早,并养育人类,所以与人有先后施受之分。孔子的“仁”,含有天地本体的德行,客观而无私,此为“仁”的最深奥要义。所以,只有具备了天地恒定久远、周流不息、无私给予的德行,方能称得上“仁”。落实到人世间,“仁”是指泛爱众,友爱亲人,忠诚君友,关怀社会和关爱他人道德自觉。其关键的着眼点在于求“仁”的主动性和行“仁”的自觉性,这种主动性和自觉性指导着人的一切行动,造就的是一个人的全面思想与行为,而不是某一方面的品德、才智和行为。
由此,我们应该明白,单一的美德并不等同于“仁”,比如,忠诚、宽容、善良、勤劳、孝顺、节俭等,每一项都是美德,但每一项都称不上“仁”。当然,任何一项美德,都是“仁”的一种外在表现,是“仁”的一个侧面,“仁”不能脱离这些美德而单独存在。所以,当我们内心产生完全无私和关爱全人类的伟大情感,并用这种情感和思想指导自己的全部行为,而且全部行为表现为种种美德,从不偏离道德自觉时,才算达到“仁”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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